游缙离开后,屋内又剩他们二人。姜棠边后退边道:“大人公务繁忙,小的便不叨扰了。”魏烻上前两步,气势汹汹的将她逼入了墙角,沉着嗓子道:“姜棠,你认罪吗?”“你还没...

游缙离开后,屋内又剩他们二人。
姜棠边后退边道:“大人公务繁忙,小的便不叨扰了。”
魏烻上前两步,气势汹汹的将她逼入了墙角,沉着嗓子道:“姜棠,你认罪吗?”
“你还没说清楚,打扮成这副模样混入京兆府,到底是为什么?”
直呼其名,这是挑明了已经认出她是谁。
按照《大华律》,闲杂人等未经官府传召便混入牢房,是可以用麻绳捆起来当众打板子的。
姜棠硬着头皮答道:“大人,我,我,邱七病了,我和师弟帮——”
“说实话。”
魏烻打断她,冷漠的眼神极有攻击性。
明明就是遭了难无路可走,这女人宁可自己乱折腾也不找他帮忙的态度,当真令他十分不悦。
姜棠屏住呼吸,抬头与他四目相对,心一横,招了。
她睁着微红的双眸,一动不动地盯着他,道:“大人,我想见一见阿娘。”
魏烻本来恨她不坦白,但她真的坦白了,他却发现拒绝的话很难说出口。
“本官办案向来秉公执法。令尊的事尚未定案之前,令堂不能同任何人相见。”
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就是,姜尚柏若是被判抄家流放,姜夫人自然可以交罚银走人。
但若姜尚柏被判砍头诛九族,姜夫人必然得跟着丈夫下黄泉。
本以为凑齐银子就能赎人,却无端被加了个条件,姜棠继续红着眼眶质问道:“大人,这又是何道理?”
“朝廷有令,犯人家眷本身无罪,若只是无故受到牵连,只要家人交够罚银就可以归家。我阿娘,并不与我阿爹的事相干。”
“敢问大人,您没看到公文吗?”
“没有。”
魏烻回答得很干脆,这一点他倒不是故意为难。
道理是怎么说的不重要,因为官府不一定都按道理做事。
这类案子一般会执行默认流程:先等圣上处置姜尚柏的旨意下来,再决定放不放其家眷。
姜尚柏醉酒后调戏了一个不得宠的小宫妃... ...以圣上素日温和宽容的性子,他还不至于落个灭九族的大罪,至多是流放几千里。
但为君者大多心思百转,万一脑子一昏听了那人的推波助澜之语,要把姜尚柏从严处置呢?
哪怕圣上只灭姜家一两族,也会把姜夫人牵连进去。
他提前把人放了,难道回头再四面八方搜捕回来?
姜棠的手指尖都在颤抖,却也明白过多争辩无益。
官字两个口,怎么说都由着他们。
“大人,可否帮忙把这两瓶药送给家母服用?她身子血气两亏,原来每日都要服用养荣丸的。”
“此药配方寻常,是党参、茯苓、当归、五味子之类养身的常用药,过去贵府老夫人神倦乏力也曾服用过一阵子... ...您可请狱医查验后再送进去。”
她眼神里没有了倔强,只有哀求。
以往那些什么贵女嫡女的自尊心,跟阿娘比起来,什么都不是。
虽不能拿姜尚柏曾经救治过魏家老夫人来要求魏烻的回报,可仍是抱有一丝希望。
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次。
“不能。”
囚犯不能服用外面送进来的药物,万一被人灭口弄死了没法交代,魏烻并不打算为姜棠破例。
就当他没有同情心吧。
毕竟他是朝廷官员,不是观音佛祖。
难不成每个不相干的人来求他,他都要怜悯、都要网开一面吗?
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,姜棠眼里失了光芒,垂首行了个谢礼,低声道:“今日之事,给大人添麻烦了,小女子告退。”
她见不到阿爹阿娘,根本无法知道内情,若是再顶撞魏烻与他为敌,无异于自寻死路。
所以,只要魏烻不追究她混入京兆府衙门之罪,见好就收吧。
乌金坠西,夜色渐渐苍茫。
魏烻这次没有拦她,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暗影里,缩在背后的拳头越捏越紧。
一个人气闷的时候,不是没幻想过她来求他,他会如何如何,但现在她真的求了,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感,反而更烦躁。
姜棠失魂落魄地走出北角门,郁淮和阿弩像热锅上的两只蚂蚁,正急得团团转。
“姑娘,姑娘!”
看到她回来,阿弩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郁淮愧疚地低着头不吭声,事情办砸了,他对不住师姐。
“回吧。”姜棠说。
这一趟不算白来,至少让她知道即便是凑齐罚银,也没办法立刻让阿娘回家。
马车上的几个人沉默无言,路过东市时,郁淮下了车。
“好好经营店里的生意,不要轻易与人起冲突。”姜棠勉强打点起精神嘱咐他。
姜家倒了霉,趁机跑过来打秋风的小人定然会有,难免借故生事。以姜家眼下的状况,就算受了委屈报官,也不见得有人肯为她们做主。
“我知道了,师姐。”
郁淮应了,垂头丧气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扶住车辕,郑重承诺道:“这次怪我没办得妥当,下次,下次我一定安排好,让你和师娘见一面。”
“好。”
姜棠并不怪他。
姜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,多少双眼睛盯着圣上怎么处置姜尚柏这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,谁又敢给姜家行方便?
何况魏烻还与她有过节,可能早就在留意着她们的举动,专等着抓人呢。
郁淮联系的那位游三哥,大约是个骗人钱财的混混。
回到盛府的时候,正赶上吃晚饭的时辰。
二门上值守的婆子看见姜棠从外面回来,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。
“大奶奶,您这是去哪了?”
“放肆,大奶奶去哪,还用向你禀报?”
阿弩的白眼儿几乎要翻到天上去,盛家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,下人们一个个的都没教好规矩。
婆子不敢再问,飞也似地跑到荣庆堂报信去了。
白薇站在木樨苑门口迎她们,笑道:“姑娘可算是回来了!夫人几次打发人来,催您去荣庆堂用晚饭,我都说您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。”
说着,她看出来姜棠脸色不太好,拿眼风溜了一眼后面的阿弩,阿弩冲她摇了摇头。
白薇立刻乖巧地说:“姑娘跑了这一整天也累了,大厨房送了两样爽口小菜,婢子又炖了很糯的银耳莲子粥,您吃完早点安歇吧。”
“不急。现在还歇不了,等会儿荣庆堂的人还得过来兴师问罪。”
盛夫人刚下达禁足令,她就跑了,这件事不可能轻轻揭过。
姜棠换了外裳,安安稳稳坐在罗汉床上吃银耳莲子粥。
一碗粥吃完,她也调整好了心态。
阿爹犯下塌天祸事,岂是跑一趟京兆府就能轻松解决的?
后来,虞夫人开始带着女儿参加一些高门乡绅们的宴席,悄悄打听别家郎君的消息,还纵容她同一个青年举子书信往来... ...
再后来,王家听说了这些事,主动与虞家退了婚。
再再后来,虞家一女几嫁的消息传得满天飞,虞老爹老脸羞的没处藏没处躲的,与虞夫人大吵一架从此再也不进正房的门,只宿在宠妾黄姨娘房里。
想到这,虞氏禁不住握紧了拳,尖尖的指甲刺进肉里。
阿爹一味偏疼黄姨娘的几个子女,撂开手不管她的婚事,阿娘迫于无奈只好把她送到上京城姨母家住着。
临行前对她说:“别管什么妻什么妾的,你瞧黄氏那个贱妇卖豆腐的出身,仗着有你爹宠爱多嚣张?”
“她膝下有儿有女,手里又攥着银子铺子,过得比谁不舒坦?只要以后你能嫁到官宦门第,就是做个姨娘又如何?”
虞氏牢牢记住阿娘的话,满怀雄心壮志来了上京城,梦想嫁名门显户给阿娘长脸撑腰,给阿弟铺前途。
结果来了才知道,姨爹盛文彬在工部苦熬了十来年,还得靠亲家帮忙才坐到从五品员外郎的位置上。
京城里满大街都是官员和勋爵人家,像他这样的寒门弟子,见了职位高的固然要行礼,见了职位低的勋贵也得低头,大话不敢高声说一句,讲派头根本排不上号。
所以,在老家耀武扬威的姨母盛夫人,不可能融入到贵女夫人们的圈子里。
平时和邻居们扯些闲话以示优越感罢了,正经的交际应酬帖子半年都收不到一两封,更别提给外甥女介绍有钱人家的郎君了。
虞氏苦闷许久,直到有一天偶然听见姨爹很得意地夸儿子文章做的好,此次会试必中,她的心豁然开朗了。
众里寻他千百度,原来身边就有个现成的青年才俊。
虽然盛怀安有未婚妻,但她不介意做妾。
他的未婚妻姜氏是太医的女儿,肚子里没什么墨水,哪比得上自己又会写又会念呢。
果然不出所料,她几乎没费什么劲儿,仅是写了几首伤春悲秋的诗词送过去,再时不时装柔弱装可怜哼唧几声,就令盛怀安着迷不已。
读书人最喜绿衣捧砚,红袖添香,常恨情长春短。
盛怀安一直觉得姜棠美则美矣,只是太好钻研医书,要是同她捧书执笔、吟诗作对,或许她会唱出一整首的中药十八反。
倒是虞家表妹这般才女,声调娇软酥人骨,娥眉微蹙生怜意... ...最是可人心。
回想起过去的几个月两人如何琴瑟和鸣... ...
虞氏越想越得意,姜棠就算暂时和表哥好几天也没关系,等表哥新鲜劲过了,还会回到更适合他的人身边。
她想的走了神儿,手劲儿就大了些,一不小心捶到盛夫人的麻筋上,痛得啊啊叫,一伸腿差点把虞氏踹翻。
虞氏被骂了几句也不生气,躬身退出荣庆堂,连忙回房翻书去了。
听说长春观山后有一大片榴花,四月花开红盛火,正是联句好时节。
她一定要花些心思跟着去长春观,再准备几首佳句引表哥到后山说话。
走到后罩房的时候,她不由往木樨苑所在方向望去,忍不住一阵心堵。
啐,表哥还在那里同姜棠卿卿我我。
这副样子被蹲在地上拔草的千竹千荷看在眼里,两人对望一眼,悄悄记在心里。
操心的人无尽烦恼,被操心的那个人却毫无知觉。
姜棠一大早就起来对镜理妆容,准备到城郊望柳坡庄子上看望花珠,顺便买一只鹰。
她松松挽了螺髻,换好单薄的莲红纱绣百合纹春裳,目光透过窗格愣了一会儿。
近来多雨,木樨苑中的青石板路两侧铺上了一层浓绿的青苔,细密绵茸,预示着节气将进入初夏。
阿爹阿娘在牢里从春到夏,圣上为何还不做出判决?
臣子酒后调戏宫妃,或处死、或发配千里,何至于拖到今日没有结果,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隐情?
她还待细想下去,被西卧房一声呼唤打断了思绪。
“棠儿,你在哪?”
是盛怀安。
姜棠忍着心里强烈的不适感,应道:“来了。”
昨晚盛怀安又来木樨苑过夜,歪在床上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,用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催她快上来。
姜棠眼睛含了些笑意,起身去净房洗漱之前,悄悄点上了香。
再回来后,盛怀安已经昏倒在床上了。
她以湿帕掩住口鼻走到桌前,小心翼翼地掐灭线香,将香灰倒进恭桶里冲刷干净,开窗散尽房间里若有若无的气息。
银耳是难得的贡品,总不能每天便宜这杀才,偶尔用一用迷香成本还低些。
姜棠用香药的剂量控制得很小心,盛怀安周身舒服,翌日早晨起来并无不适之感。
两人一同用完早饭,齐齐到荣庆堂给盛夫人请安。
今天荣庆堂热闹,不仅盛绮梅、盛绮柳、虞氏在场,连二公子盛怀承和他的生母阮姨娘也在。
从盛怀安和姜棠成婚后算起,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们挽着手来请安,众人脸上神色各不相同。
盛怀承只有八岁,唤了一声大哥大嫂就跑到盛绮柳旁边解九连环。
阮姨娘个子娇小,生着圆圆脸十分显年轻,一张口银铃般的嗓子:“大公子、大奶奶来了,快里面坐,夫人正等着你们呢。”
转头又对盛夫人夸道:“夫人您瞧瞧,他们这一对郎才女貌,叫人看了多欢喜。”
她是盛老爷最宠爱的妾室,给盛家添了男丁,心眼子比莲藕多一窍,表面上不争宠不起事,还有手段把盛夫人哄得不生嫉妒之心。
反之,盛绮柳的生母郑姨娘就安静多了,仅冲着姜棠笑了笑。
“算你有眼光!姜氏貌美,但我们怀安的才学相貌,在上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好。”
姜棠答应带盛绮梅赴宴,盛夫人看她顺眼多了,并把这一切归功于儿子,认为他把姜棠拿住了。
不刺哒姜棠几句就浑身痒痒的盛绮梅,今天也破天荒叫了声嫂子,惊得虞氏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。
众人各怀心思,不咸不淡聊了几句闲话,维持住表面的和平。
盛怀安先告辞去了书房,会试放榜后还有殿试,课业松懈不得。
姜棠站起来,辞道:“婆母,我今天得去望柳坡检视田庄。年初开春时放下去数百两银子和庄稼种子,不知庄头有没有给佃户们发放到位,须得亲自巡看一番耕种实况才放心。”
闺秀们出阁前有许多必学的功课,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管理田庄,每年春秋时节检视田庄耕种、收成等庄务必不可少。
盛夫人乡绅出身,祖上靠着土地吃饭,对此事甚是熟稔,听姜棠一说就明白怎么回事,立刻答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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